□赵敏茹
如果陪我长大的那条老街还在,那么每一个角落都会找到我的脚印,每一个脚印里也都会有一个关于老物件儿的故事。
老街不长,最显眼的当属一盘盘石碾子。从东头走到西头,记忆中的碾子大概有四五盘,很奇怪它们均被安置在路的北面。出姥姥家门往东,经过两户人家,一盘碾子不知先于我多少年就已占据了这片空地。经年累月,不知道多少人推着碾盘上的石头滚子,走过了一圈又一圈,推走了岁月,推老了年华。碾子周围的地面亦被踩出了一道深沟。
我上小学时,无数个清晨或傍晚,我跟着姥姥来这里推碾子,碾得最多的是玉米和大粒盐。我总是在开始的时候劲头很足,甚至能跑起来,可往往推不了两圈儿,就又累又晕,得停下来休息一下才行。姥姥总说我“这是有前劲儿没后劲儿,傻小子才这样干活儿”。姥姥说推碾子也是需要技巧的,脚底板要踩实,步子不能大也不能急;眼睛不能看碾盘,要平视前方,这样不会晕也不会太累。姥姥教给我的方法当然是经验之谈,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推碾子了。
碾子的功用还有很多。尤其是在夏夜,大人们会三五成群地坐在碾子周围唠闲嗑儿,孩子们就在碾盘下面、大人的背后开始玩“藏猴儿”,或者就是单纯地在碾盘上跳上跳下,再或者几个人合力把一个小伙伴儿摁在晒了一天的碾盘上,听他不住声地叫……
我经常想,在那样的年月里,先人是用怎样的工具把这一盘盘石碾子运来的。而同样是用石头做成的捶布石就小巧精致多了。在我的印象中,捶布石是每家每户的必备品,它的光滑程度也彰显着女主人的勤劳和聪慧。在我们村里,常见的捶布石有青石和白石两种,大多是长方体,中间稍鼓起来。捶布石大多被安置在每家院子的东南角上,也有人家把它安置在门洞一侧,或左或右,以期安宅驱邪。在那个年代,人们似乎习惯了把希望寄托在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或是同样不会言说的一块石头上。
棒槌是跟捶布石如影相随的另一件老物件儿。棒槌往往是成对出现的,多用枣木做成。它总长九寸九分,槌柄中间凹陷,长三寸九分,槌头是圆柱体,长六寸,有意无意地贴合了中国人心目中的吉祥数字三、六、九。
在我的记忆中,娘用织布机织出来的老粗布、拆洗过的被单褥单,用米汤浆过后总是硬邦邦的。娘趁它们还潮湿的时候,把它们叠好放在捶布石上,随后就会听到棒槌有节奏捶打的“嘭嘭嘭”声,韵味悠长。
比起碾子、捶布石和枣木棒槌,陪了娘半个世纪的洗衣砖(相当于现在的搓衣板)就粗糙多了。我没留意过别人家的洗衣砖是什么样的,但从我记事起,娘洗衣服的工具就是一块有一道道横沟的大青砖。娘无数次说起过,这是她从奶奶手里接受的唯一一件“家产”,以至于后来改造房子的时候也不舍得丢弃。我们慢慢长大的那些时日里,娘用一个大铁盆、一块洗衣砖,把一家人的衣物搓洗干净后,再在捶布石上把它们捶得又柔软又平展,我们才得以每天穿得舒适整洁,虽然衣服是旧的,虽然衣服上会有补丁。
回忆里,一件件老物件儿散发着异样的光彩,让我们在清苦的岁月里,享受着实实在在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