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琪

　　生命兀自汹涌，欢迎来到人间。毕飞宇时隔十五年再推出长篇小说新作《欢迎来到人间》，小说首发《收获》杂志2023年第三期，之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小说将故事设定在“非典”结束后的夏天，以第一医院泌尿外科的主刀医师傅睿为中心，聚焦傅睿所面临的现实与精神的双重困境，辐射式地描绘出社会人物的千姿百态，展现出“人间”的斑斓画卷。

　　“傅睿，欢迎来到人间”是小说第二章傅睿的妻子敏鹿在和傅睿相亲时的内心独白，也是本部小说名字的由来。主人公傅睿仿佛一直按部就班地走在被规划好且被他人艳羡的人生之路，成功地扮演着他人口中的好孩子、好学生、好丈夫、好医生，像一个天使莅临人间，却唯独无法探求自己的本真。随着傅睿所在的金牌科室患者死亡率不降反升，第七例病患田菲的死亡以及随之而来的医闹成为压垮傅睿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傅睿被低估的精神问题随着情节的发展逐渐浮出水面，原来傅睿每看到一名患者在自己眼前去世都会在心底经历一场丧事。长期依靠安眠药才得以入睡的傅睿开始了一系列反常且怪异的举动：凌晨两点前往昔日患者的家中确认其是否安在、在培训中夜游拖地、在梦中为田菲授课、总是怀疑自己的房间有他者存在……毕飞宇以傅睿为例，揭示出当下社会存在的精神焦虑与隐痛，体现了作家以人为本的创作担当与情怀。

　　小说中傅睿与被水泥浆覆盖了的哥白尼雕像的相遇极具隐喻色彩。傅睿读懂了哥白尼窒息的表情与瞳孔中求助的目光，于是傅睿展开了对哥白尼的拯救，却不料在同伴的失误下哥白尼塑像颈部断裂，出现了哥白尼身首分离的局面。此刻的哥白尼和傅睿形成了一组平行对照，拥有医生身份的哥白尼提出了震惊世人的日心说理论，但此刻他的塑像却正被水泥侵蚀。同样是医生的傅睿在经历手术失败后近乎癫狂地想要创造出新的医学理论，但此刻他却深陷现实与精神的困境。从心理分析层面看，傅睿在拯救哥白尼的同时也在试图拯救濒临崩溃的自己。其实，傅睿的自救从未停止，傅睿一直在他人编织的光环人设中不断地寻找本真的自己，试图通过拯救少女田菲的生命和拯救堕落的护士小蔡的灵魂来探寻生命的真谛和理想的意义。

　　至于傅睿的自救是否成功，毕飞宇在此处进行了留白化处理，毕飞宇给予了傅睿具有先锋色彩的开放式结局。小说开头出现的神秘和尚在结尾处再次出现，宿命般地对傅睿说出“你到底还是来了”。在配合和尚的催眠的过程中，傅睿不受控制地狂笑，幻想自己变成了羊、牛、鸡、狗、蛇等任何动物，最终傅睿变成了一只春蚕，在自己编织的茧中沉睡，醒来后的傅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至此，关于傅睿的笔墨结束，不由引得读者猜想，傅睿的结局是像前文中的哥白尼一样被拯救失败？还是由此像哥白尼一样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学科？毕飞宇在有限的文本内，为读者开拓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主人公傅睿无疑是当代文学长廊又一典型形象，小说《欢迎来到人间》中出现的其他人物也在平行世界中诠释着人间百态。毕飞宇在创作中尽力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将人物的善恶是非、理性与非理性交由读者评判，这体现了其“不作限定、不加评判”的人物塑造原则，也更加方便了读者通过阅读文字来形成自己的阅读感受并对作品做出评价，从而完成作品的“二度创造”。

　　毕飞宇凭借历史题材小说《孤岛》在文坛崭露头角，在随后的文学创作中将故事性与历史性相结合，先后创作出《哺乳期的女人》《玉米》《平原》等多篇佳作并斩获多项文学大奖。对历史的洞悉与体察让毕飞宇的文字具有了时代的厚重感，但是毕飞宇勇于不断突破自我，直言：“作家该不该写历史，我觉得可以写也可以不写。但一个作家没有理由到他死的时候，对他的家人和读者说，‘我’的一生跟当代无关。从文化结构上来讲，我什么都不缺，只缺一个东西嵌入当代。”于是毕飞宇敏锐准确地将文学创作与当代生活联系起来，用文字的方式记录当代社会的发展变化，以及身处社会中的个体的生存状态。酝酿十几载之久且历经多次删改的长篇小说《欢迎来到人间》便是毕飞宇交给读者和自己的文学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