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颐
《入魂枪》是鲁迅文学奖得主石一枫的最新长篇小说,整体节奏把握和情节推进很好看,人物塑造也不错。
这是中国近20年电竞业的一部私人记录历史,可以从中看到整个产业的沉浮兴衰和人们的命运。那是世纪之交,游戏产业刚刚萌芽,尚未形成巨大规模。“我”与伙伴们准备拿下京圈游戏界头把交椅,打造一个游戏明星,吸引投资开拓游戏产业。但是,决赛终止于主人公之一“瓦西里”的失常发挥。“瓦西里”濒临精神崩溃,“一发入魂”原来是他唯一擅长的、他的精神世界的支点啊!
这部小说有两条亲情线,一条是自闭症少年“瓦西里”与父亲、姥姥。父亲用苏联卫国战争中的神枪手瓦西里·扎伊采夫的事迹,鼓励儿子,“有朝一日,你也能打出自己的那一枪”。父亲的话成为儿子的信念,但是父母抛弃了幼子,“瓦西里”与姥姥相依为命。彪悍泼辣的市井老太努力保护着她的孙儿,甚至以威胁自焚的方式阻止拆迁,因为她担心她的孙儿找不到回家的路。
另一条是“我”与母亲。父母感情不睦,母亲隐忍退让,直至儿子考上大学,这才离婚。儿子考上名校,母亲重启人生,但是,“我”很快发觉,“小镇做题家”的高光时刻只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瞬,茫然无际的前途忧思,让“我”陷入游戏而不可自拔。“我”如何面对母亲,又如何面对女友姜咪?在白天与黑夜之间,“我”颠倒着生活的方式,分不清主次。
20年后,“我”与“瓦西里”重逢,此时,“瓦西里”蜗居在燕郊的熟食小作坊里,成了那里的帮工,油滑地与周围的人相处,熟稔地把“我”当作老友。20年后,“瓦西里”成了张京伟,失去了在游戏世界称王的本事,甚至没有立足的可能,不过,在他身边,有一个同样是自闭症的少年,新的“瓦西里”诞生了。
除了这些之外,《入魂枪》一书最吸引我的,是石一枫对“两个世界”的思考。这个思考隐藏在人物经历和故事情节的过程里,是一条重要的暗线。
“瓦西里”说,当他进入游戏世界之时,他头脑里的那些怪声音就停止了,在他打出“一发入魂”之时,他感觉到时间是凝滞的,四周寂静无声。“瓦西里”的落败,不是败于人,而是败于技术,败于作弊器。《入魂枪》小说的结尾,是一场当年决赛的复刻。石一枫用了故事性的戏剧写法,让纯粹的竞赛精神抵抗商业资本的运作逻辑,让“瓦西里”重新成为传奇。在这里,“真实的世界”与“游戏的世界”,实现了置换,不疯魔不成活,现实如斯荒诞,而在游戏里,反而保存了人性的纯真。
“瓦西里”促使“我”思考,那些“怪人”身上往往会滋生出令凡俗之辈望尘莫及的特异能力,这些天才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怪人,可是,“如果一个人所擅长的事情恰恰毫无用处,那么他存身于世的形象,是否注定只能是个全无价值的怪胎?”这个问题很大程度深化了整部作品的主旨,因为它指向了人类个体的生存状况和精神需求。从两个“瓦西里”自闭症患者的身份来说,游戏给予了他们重新塑造自我的契机;从“我”来说,因为游戏而结识的友情,贯穿了生死悲欢的20年岁月。如何界定“有用”与“无用”,说到底,就是我们对“两个世界”及其转化的思考。
《入魂枪》的结局,我不算满意。我更倾向于其他可能:“我”依然为了三餐温饱而挣扎,“瓦西里”依然是无着无落的社会边缘人,故事里的这些人依然是这红尘俗世埋头刨粮的谋生者。一发入魂,撕开苍穹,然而,它终归只是一时欢愉,能够支持它的后续力量在哪里呢?我们的双足仍然落在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