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蕙利

　　家乡的雨季一过，溽暑紧随，那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实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然夏天虽然暴烈，也有其可爱的一面。譬如，那锅将一夏的清凉与滋味深蕴其间，并融进亲人丝丝呵护的绿豆汤，便离我们不远了。

　　绿豆，异名小青豆。作为一种颇为养眼的豆子，它们给人的印象就一个字：绿。生长过程中的绿豆，不仅巴掌大的叶子和细长豆荚是绿色的，就连开出的小花也呈黄绿色，乃至最后结出的豆子，还是一派青绿色泽。

　　这种能直渗透进内心深处的丝丝凉绿，小巧玲珑地捧在手中，简直就是夏日里最浓的绿荫，带动的不仅仅是愉悦的心境，更有敏锐的味觉。

　　在我国民间，绿豆之用大矣。尤其在吃食上，一粒粒不起眼的小绿豆，于舌尖上闪转腾挪、顾盼生姿，衍生出绿豆芽、绿豆粥、绿豆糕、绿豆粉、绿豆冰棍等一系列令人惊艳的美味，且一样的清香、适口和使人起悠远之思。

　　我的外祖母，就很喜欢绿豆。按她老人家的说法，那是属于“一丝火气也无的消夏好东西”。亦因此，每年一到夏日挥汗如雨地向我们跑来的时令，外祖母早已捧着绿豆在季节的这端迎接了。

　　记忆中的儿时暑假，外祖母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煮上一锅甜甜的绿豆汤，供全家畅饮。绿豆，是亲戚捎来的，粒头较市面货略大。外祖母取出适量，先浸上2小时，再掺上一勺薏仁米（夏末用莲子），添两瓢清水，放到灶上锅里烧沸后，用文火慢煮。

　　等熟门熟路的一套太极拳打完，窗外的热浪开始汹涌起来。闷热难耐的灶间内，外祖母独自浸在那氤氲热气中，一边挥汗如雨，一边手底下似有千年万年时光般，耐心绝佳地在灶边熬煮着绿豆汤。

　　与无论怎样煮都保持完整自我的大豆不同，外表坚硬的绿豆，一经烈焰焚煮，便在沸腾的水里，敞开温软的胸怀。一粒粒好似舞动的绿色精灵，于水里漾起又沉下，并在与水的不断磨合中，毫无保留地恣意绚烂，悄然化入水中，将水染成一泓浓绿。火热的夏天，便于这袅袅水汽中，被细细地慢慢地煮碎，代之而起的是一个美妙的绿色幽梦。

　　等到绿豆清凉的香，在空气里四处弥漫时，外祖母往锅里投点冰糖，用勺子轻轻搅拌后，端离灶头，放在穿堂风里吹凉（放在井水里冰透更佳）。

　　夏日的午后，日头喷着烈烈的火焰，天热得像发了狂。蝉已经懒得再叫，连猫猫狗狗都躲到阴凉的地方，唯独像我等这些放学在家的孩子，依然玩劲十足。而每次从火扑扑的室外带着满头的汗水和一身呼呼冒着的暑气回到家中时，眼看外祖母端来的那碗煮好放凉、绿莹莹已煮开花的绿豆汤，不仅熄灭了心火，精神上已抢先享用起碗里的美味了。

　　鲜翠的汤捧于手间，凑到唇边细细地闻、放在舌尖柔柔地咂。随着流于唇齿之间，而后悠悠淌进心底的一股甜甜滋味，登时便有清凉来袭，让人心生惬意之余，更似打开一个透心舒爽的怡然世界。

　　如今的我，对绿豆汤仍怀有一份特别的情感。每当炎夏，日日都会照例煮上一锅绿豆汤。

　　看着锅中的绿豆，渐次绽出花一般的笑颜，时光就这样慢下来的同时，当年外祖母弓着身淘洗绿豆、烧水、熬汤的熟悉身影，便如映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