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安然

　　在我的心里，一直固执地认为，家乡生长的马生菜，决不能在它前面冠以“野”字，因为在我看来，马生菜就像是往日村子里纯净温顺的农家少女，让人心生怜爱。

　　家乡的马生菜，就是大自然的馈赠。每年刚开春时，天气乍暖还寒，马生菜就如刚出生的婴儿，早早地在枯黄的原野上探头探脑地露出小脑袋，打量着这个世界。那稚嫩的点点绿色，唤醒了尘封一冬的生机。经春入夏，马生菜又悄悄地生长成紧贴地面的褐青色花团。进入炎热的三伏天后，棒子地里便会生长出更加旺盛的马生菜。那时，正在放暑假的我们这些半大小子，都不会把假期作业当作一回事儿，更多的心思跟大人一样，认为把家里的猪养肥养壮才是要紧的事儿。因为卖出一头猪，比一个壮劳力每年挣的工分都多。马生菜是养猪最上膘的好猪食，拔马生菜自然也就成为我们假期里最主要的活计。

　　我和发小玉哥、刚弟是结伴儿拔马生菜的“铁三角”。我们不约而同地手提一个旧面布袋，来到村外，一头钻入密密匝匝的棒子地里。我们顿感天上的毒日头炙烤得溽热难耐，地下泛起的潮热蒸腾得心里隐隐烦躁，再加上直挺挺的绿叶子把身上剌得又痒又疼，即便穿着长袖褂子也难以抵挡。刚开始，我们先是在不远处一起拔马生菜，可拔着拔着就谁也看不见谁了。我躬着腰，用手唰唰地拨拉着地垄两边的棒子棵，酣睡中惊醒的促织倏然响起清脆的鸣叫，瘦长的绿蚂蚱也不时地从叶子间蹦出。我顾不得这些，眼睛专注地在棒子棵下面寻找着马生菜。我眼睛一亮，猛然发现犹如红色龙爪的棒子根旁，有几簇紧贴着地皮儿生长的马生菜，它们向外伸展着粗壮的红梗，上面缀满指甲盖大小肉嘟嘟的绿叶片，顶上还开着米粒般的小黄花。这些在茂密的棒子棵下生长的马生菜，让人看到不由得心生怜爱，虽然有点舍不得下手，但我也只能忍痛“拔”爱，用手把它们拢起拔掉。

　　钻在棒子地里，总是觉不出时光过得飞快。因此我和小伙伴们有个约定，等日头快到头顶时，都要从地里钻出来。我们碰面后，看着彼此的大花脸，大家都“咯咯咯”地笑弯了腰，感觉天上的云彩都跟着抖动。等我们笑够了，便提着装满马生菜的面布袋，来到电井房水池子旁，嘴对着铁管子里冒出来的清澈井水，咕咚咕咚喝个痛快，再把脏兮兮的上衣一脱，将头脸和身子冲洗得清清爽爽，接着到地里拔一棵不结棒子的甜甜根儿，边嚼咽着甜水儿边带着满满的收获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大人们把马生菜择洗干净后，倒进大铁锅里焯熟，然后捞进猪槽子前的泔水窖里，与从二十多里外拉回来的下脚料泔水搅和在一起。把搅好的猪食倒进猪槽子里，立刻就会看见伸进来的长鼻子，它们好像连气儿都不带喘地风卷残云般吃起来。每当这时，大人们蹲在猪圈边上，听着猪“哼哼哼”地吃食儿声，就仿佛在听一首好听的音乐，十分满足。

　　那时，我并不知道马生菜的学名叫马齿苋。听母亲说，马生菜不但润肠利尿，还能消肿解毒，而且是晒不死的植物，在霸道的日头底下晒得发了蔫，遇到雨水还会复活，所以大人们还叫它长寿菜。可能因为这个好听的名字，母亲也经常把马生菜择干净，再放进沸水里焯一下，沥干水分后，拌上蒜泥、浇上麻油，立刻变成一道可口的凉拌菜，那种新鲜的味道，让我联想到泥土和空气。除了凉拌，母亲还经常用马生菜做馅包成饺子，吃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如今，住进高楼的我们已难觅马生菜的踪影。可马生菜就像庄稼人一样质朴与纯真的品格，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