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一瓣
□董国宾
我打小就这样认为,秋天是扁豆作的诗。我一次次朗读“一庭春水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我一次次坠入美秋了。
只怪这烤炉般的夏,寻不到秋风,亦无扁豆花。偏偏有短篱垂豆角,诗意在夏的火热中。我觉得,这与满架秋风扁豆花是有一拼的。
我从一户人家门口走过,长方形的院子长满夏花,还疯长着绿荫棚。这户人家栅栏院墙内,未植瘦绿竹,主人栽了两株樱桃树,东边一株,西边一株。甜樱桃过了季节,两株樱桃树遂轻了装,在夏热中一天茂盛一天。
墙边绿植丛生处,夏花醒了神,亮晶晶地眨着眼睛,像无数红色的、粉红色的、炽白色的小灯盏,欲从簇簇绿叶搭起的大棚中跳出来。不管谁经由此处,它们都绽放万般热情,探着脑袋朝人搭话,告白一句美好生活有我就有你,话里话外都带着甜味儿。
我一般不看抢眼的红樱桃和别的什么花儿,一架短篱垂落串串长豆角,无来由地攫走了我的心。看过去,串串长豆角像少女梳的小辫子,又像从高空剪下来的一截绿瀑布。凝神再看,那是一段岁月走丢了,又重新在另一个时段活了下来。
石榴吐艳的时候,也正是豆角花开时节,花落结荚,且长成长豆角。我一次次来,多看几眼豆角花,才满足地去干别的事。篱叶间,豆角花顺了长藤爬,长藤绕篱,篱行矮空,舍前遁入梦境。眼前,豆角花肆意地开,淡淡紫紫,若轻若盈,似从别处拥来一大群紫蝴蝶。豆角花紫中夹白,并蒂相向,一朵撑起薄翅,另一朵也跟着意欲飞翔。它们夺目地开,喜滋滋地闹,风舞蝶影,欢天喜地。豆角开花后,花期短暂,一个个豆角花开的瞬间走进我的记忆,便也被时光收藏了。
不经意间,纤细的小豆角探出了脑袋,似乎谈笑之间就长出好几寸。豆花连着豆角,刚褪去的花瓣没有马上脱落,依旧挂在小豆角一端,好像给小豆角穿了一个个小靴子。只几天,小豆角出落得修长婀娜了。再过些天,一根根长豆角长成,屋前院内也便悬挂了一片片“绿瀑布”。
时常见到豆角的主人,一位整洁干练的老妇人。老妇人种下豆角,从春到夏都是把它当风景的。豆角花吐紫喷艳,蕤蕤长叶攀附而上,短篱给小院撑起被时光拥来的从容和依偎。老妇人安静地坐着,一片荫移到她的脚下,眼前的豆角花像从外面飞来的一群紫蝴蝶。老妇人雅兴了,膝上会摊一本书,她用手指点着书,一行一行地读。
我总这样去猜,她是在读清代图鞈布的豆花诗吧。诗句“豆角花开篱落底,绕篱幽草绿萋萋”中说到的豆角花,是不是穿越时空而来了呢?真说不准,老妇人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学问人。唐代段成式“檐外垂长豆,经中发白蕖”的诗句,她是烂熟于心的。
长豆角,又名长豇豆,那种细细长长的,恰能比作小辫子一样的豆角。从前农村老家,家家喜种此豆。洗净,烹了,味美,香口,能充饥饱腹。在乡下,粗布劳作的娘在一畦菜地,年年种下长豆角的种子。我一成不变地这样认为,娘、老妇人、豆角花,我家菜畦生长的长豆角,老妇人檐外的垂青豆,都是浑然一体的。自古而今的豆角花,满腹才华的大诗人笔下的青豆诗,诗里诗外的美,都是相贯相通,浑然天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