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洁

　　凤仙花开了。

　　乡间老屋的墙根边，菜园的瓜架旁，到处都是凤仙花。花开得很疯狂、火热，妩媚中夹杂着一丝含蓄。

　　凤仙花是乡下常见的草本植物，这花很泼辣，种子落到地里，不用管也能出苗。所以，即便没什么种植经验的人，大多也能等出花开来。七月，烈阳似火炉，烤着它的花苞，如爆米花一样，一粒一粒，将其爆成了红红粉粉的花朵，缀在篱笆旁，墙角处……乡野里的花草树木，实则是本活日历，乡人看着它们，就能知道光阴走到了何处。譬如，凤仙花一片一片地凋，那便是夏天在一步一步地退场。一朵花，就是季节的一个脚印。

　　说到凤仙花的花形，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把李商隐那句人尽皆知的诗句改为“身‘有’彩凤双飞翼”。对，凤仙花就像一只轻盈的彩凤，停歇在花木丛中，似乎随时会展翅飞去。凤仙花茎并不高，而且一般都有好几个长短不一、形态各异的分杈，这使单调的花儿又多了几分窈窕。它们或连片地生长，攀枝连叶，热闹非凡；或单独一株，茕茕孑立，显得有些孤单。但无论如何，这些花儿饱受阳光之恩泽、尽享雨露之滋润后，当夏日刚刚来临，就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朵朵小花，似噘起的小嘴儿，显出几分调皮与娇憨。　

　　凤仙花极易活，子熟，花房裂破，种子落在泥土、砖缝里，第二年就会长出一棵一棵的凤仙花。在我小时候，农村老房子都是土基墙、麦秸盖顶，周围常常长满自己冒出来的凤仙花，大红的、粉红的、紫红的、洁白的……叶子碧翠葱茏，花儿开得繁盛而热烈，令人陶醉。

　　在骄阳下，其他花儿都蔫了，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唯有凤仙花，挺拔的茎秆、直立的身躯、密集的叶片、绚烂的花朵，仿佛是精力无限的斗士。一阵急雨过后，凤仙花精神抖擞，更显鲜艳亮丽。它也不娇气，四散的鸡群无聊地啄食它的叶片，将它葱郁的叶片啄成了“破衣烂衫”，它依然挺拔昂扬、不失气势。待到明年，凤仙花先前挺立的地方，仍是一片苍翠。

　　凤仙花染红指甲的快乐心情浸染了一夏。“金凤花开色更鲜，染得佳人指头丹。”凤仙花，是美丽之花，元代词人陆琇卿的《醉花阴》中便有这样的描述：“曲阑凤子花开后，捣入金盆瘦。银甲暂教除，染上春纤，一夜深红透。”在我的儿时，农村长大的孩子谁不熟悉凤仙花？尤其是女孩子，谁没有染过红指甲？在没有化妆品的年代，凤仙花充当了民间“美容师”的角色。那时，表姐妹们染指甲，我也伸出手去，让她们把我的指甲点一点。

　　捣碎的凤仙花流出淡红的汁水，用棉絮蘸着，一遍遍地在指甲上涂抹，再用揉搓过的花瓣敷在指甲盖上，过夜后，指甲上就有了点点红色。天亮时，我们各自翘起兰花指来，当看到指甲已变得红红的、艳艳的，表姐妹们心里会像揣了一只小兔儿一样扑通扑通跳，脸上会飞起一片红云。随着指甲的生长，指甲上的橙红一点点上移，在手指甲根部形成一个个小月牙，而指甲前半部却形似初升的太阳，于是指甲上便出现了“日月同辉”的景象。

　　那段时间，我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

　　母亲们不但不会责怪我们，有空还会一起给我们帮忙，因为那一片片鲜红的凤仙花瓣，也曾经装点过她们色彩单一的童年。选取深红的花瓣，加盐捣烂，取少许盖住指甲，再用毛豆叶子包好。揣着一夜瑰丽的梦，清晨醒来，扯掉毛豆叶，惊喜地看着一抹桃红融入指尖，那一刻，真的感觉自己心思飞扬、身轻如燕。小女孩对美的无限憧憬，都定格在这小小的指甲上了。

　　那天黄昏，独自在凤仙花边徘徊，四顾无人，忽发奇想：重温童年！偷偷地摘了好多花瓣来，“金盆夜捣凤仙花”，摘豆叶，包指甲。清晨，看一抹绯红晕染指甲，同样绯红的，还有我不再年轻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