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苑散墨

　　□王宗坤

　　1985年9月，我步入泰安师范学校，正式成为一名师范生。由偏僻乡村进入城市，对当时不满十六周岁的我来说绝对是翻天覆地的大事件。除了事关考学被初中班主任老师带着来过三次泰安，之前我从未进入过任何一座城市。

　　一年级上学期的某个周六下午，临铺吴同学让我帮着上街买皮鞋，他用自行车载着我，我们在百货公司挑了一双三接头皮鞋，付完账走出来，他把装新皮鞋的纸盒子紧紧抱在怀里，舍不得把它交出来，央求我来骑车载他。回到宿舍，吴同学迫不及待地开始换新皮鞋，往左脚上穿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用劲也套不到脚上，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两只鞋不是一双，它们是顺脚的，都属于右脚……

　　之所以把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我肯定不是在讲笑话，这是发生在我和我的同学们身上的真实故事。时至今日，那段逝去的岁月在我心中还如此鲜活如此美好！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年代，直至后来我读到了一篇关于20世纪80年代的文章，作者归结为：那是一个烟火与诗情迸发的年代，是一个充满着理想和情怀的年代。可我感觉这些大词离当时的我们非常遥远，作为个体，我们只是，也只能是时代大潮裹挟下的细小浪花，我更喜欢用：青涩、真诚、单纯、理想这四个词语来概括。

　　几十年来，我脑海中一直盘旋着这样一个场景：农历八月或九月，圆盘般的大月亮肥嘟嘟地斜挂在浩瀚的天宇，白亮亮的月光一层层地由远处的泰山，逐渐伸展到眼前低矮婆娑着的虎山，一直沉甸甸地往下坠，在地上汪洋恣肆。虎山水库里面积满了月光，在水面之上，流动成了薄纱般的轻舞。我跟同学德来、风斌偎坐在虎山前面的一块大石头上互诉衷肠。是的，三个男同学在互诉衷肠，甚至比恋人之间的倾心交流还要更抵达心灵深处的真实。那晚我们似乎都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内心最底层的隐私，我说了自己不着边际的梦想，风斌坦诚了自己暗恋着的女孩，德来跟初中的某位男同学友谊最深，遗憾的是这位同学未及毕业就去了东北……还有一个细节，至今想来仍然觉得非常有意思，不知是谁提议，我们要毫无保留地指出对方的缺点，以利于当事者更好地成长。

　　这个时期我们应该是刚刚形成吃饭互助组不久。吃饭互助组是我现在的总结，同学们熟了之后，一般都会在买饭时找个搭伙的，相互照应一下，以两两组合为最多。那时候的泰安师范学校没有餐厅，我们都是在食堂买好饭回宿舍吃。宿舍也没有专门餐桌，下铺的同学有些是借着床头的小柜子用餐，我睡在上铺自然没有这个便利，开学后的很长时间我都是坐在下铺床上端着饭盒凑合，这样往往会弄得手忙脚乱，不是撒了汤就是把馒头掉在地上。德来虽然跟我是错对着的下铺，但他并没有享受到小柜子的实惠，可下铺毕竟方便一些，一般他会坐在自己铺位的另一头，把床垫子掀起来将饭盒放在床板上用餐。后来他邀请我加入了他自创的餐桌，我们开始一起借用他的床板吃饭。

　　风斌的加入应该与一次洗澡有关。学校没有公共浴室，天气转凉的时候，在院子里的水池子边冲洗已极不方便。有天下午课外活动，德来却神神秘秘地说要带我去洗澡，我本来也对洗澡充满了好奇，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进过澡堂子，可听说要越过林校操场，要走很远的路，还要花钱买澡票就本能地拒绝了。那时我们家的日子并不富裕，比我大五岁的二哥还没找到对象，父母正在举全家之力准备给二哥盖新房子。

　　那天下午，德来跟风斌一起去了林校澡堂，晚自习的时候看到德来那红扑扑的新鲜面容，我羡慕得不得了，问了好多问题，比如澡堂子格局，人多不多，洗澡程序之类。德来和风斌有了这次“赤裸相见”，原来单溜儿的风斌很快就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三个围在德来掀开的床板上吃饭非常勉强，只好把躺在西墙黑板下面的那块废弃的水泥板收拾干净，又从外面找了几块砖头把它支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水泥桌。有了正式餐桌之后，原本在讲台旁边凑合着吃饭的国平也随即加入进来。

　　二年级上学期，我开始参与校刊编辑工作，在三楼楼梯间有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德来在秋季运动会上获得了十公里竞走亚军，成了学校重点培养的体育尖子，时不时要参加学校或省市组织的集训和比赛。风斌进了学校的合唱团，每有文艺演出需要反复进行排练。国平也在这一年被选为班里的体育委员，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四个在课余时间都有事干了，吃饭互助组的好处也就更加凸显出来。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比较长，有差不多两个来小时的样子，学校一般会把文体活动安排在这个时间，有时忙起来，就很容易错过饭点。我们四个同时去食堂打饭的状况很难保证了，往往是，只有两个或者三个去打饭，有时甚至也会只剩下一人拿着所有饭盒把四个人的饭打回来。尽管饭菜不如之前是自己完全想要的，但无论忙到早晚，总会有口饭吃，不至于饿肚子。

　　但四人行的道路走得也并不完全顺畅，国平家庭条件比较好，又有一位在泰城工作的姐姐，有时会做些好吃的给弟弟送过来，他总是把那些好吃的拿到那个水泥餐台上让我们共享。德来参加集训时，会有一些伙食上的补助，有时是一块牛肉，有时是两根鸡腿或者几个煮鸡蛋，他同样会把这些食物贡献出来。我也自觉了一次，那应该是进入三年级快到元旦的时候，我提议我们出去撮一顿。为什么会有这个提议，是因为我刚刚得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酒足饭饱，我们四个来到街上，沿虎山路回学校，一路欢笑无限，那晚的月光同样很亮，带着清冷与荼蘼的光芒。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走向社会的我们都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在我内心里，太看重当年我们的那份纯真的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