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来森

　　在窗前，或立，或坐，无论是怎样一种姿态，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好。

　　窗内小世界，窗外大世界，一扇窗，沟通了内外的世界。

　　站立窗前，宜观景，宜遐思。

　　小时候，家住乡村，百年老屋，古意沧桑。窗，是木格窗，长年糊有洁白的道林纸；窗外，则是一株经年的石榴树，主干树皮皴裂，枝条却依旧婆娑舒展。每至春末夏初，石榴花开一树，红艳艳，艳艳红，所以，那段时间，每天早晨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推窗看花。站立窗前，扑鼻而来的先是一阵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继之，便是盈目的红艳。早晨的石榴花，真红，真艳，红艳出一种水灵灵的秀气，一种火辣辣的激情。再加上绿叶红花相互映衬，就感觉满目都是芳翠的醉意，满庭院都是勃勃的生机。

　　最是夏日朗月之夜，月光透过石榴树枝叶间的缝隙，筛洒在窗口的道林纸上，残雪一般，斑驳一窗，疏疏落落，让人油然而生一份落寞之情。风来树摇，窗纸上投下的光影，便也跳跃碎离，聚散不定，于是但觉满目迷离，满脑迷幻。斑斑点点，碎影漫漶，堂堂皇皇，光色之美，就有了一种夜醉般熏然的滋味。

　　若圆月当空，推窗而望，月光如白练倾泻，真是炫目极了，难可言说，也只能喟然一声长叹，感叹这人世间，朗月之夜，实在是太过美好。

　　现如今，它在我的记忆中回放，是故乡的味道，是老家的滋味，是旧日子的清芬。多年之后，我搬进城中。居住楼房，人渐老，却仍然喜欢站立窗前。

　　楼下，其实并无什么好风景，也只是一块草地，几株花木，还有行走的人，我固执地站立窗前，向下观看，此时，风景已不重要，我更喜欢的是观看中的遐思。想什么？很难说，也许，是思考一些近来的事情，也许，纯然是漫无边际，或者，根本就“无所思”，但我喜欢，因为在此种状态下，我的心绪会变得宁静下来，我的思想会纯净下来。我借此一洗积年的沧桑，让自己走向一种干净和纯粹。或者，亦不妨这样说：站立窗前，只是想享受属于一个人的那份孤独。

　　不过，居住楼房后，我更喜欢的，还是坐在窗前，特别是冬日。

　　冬日，室外隆冬彻寒，室内暖气烘烘，温暖如春。休闲的日子，阳台上安一张小桌，放一把藤椅，我坐于窗前，读书，煮茶，观景。

　　读书，最是惬意。一本书，摊在桌面上，一页一页地翻着，感觉冬日也生香——是书香，是心香。一本文人笔记，或者一叠画册。读书累了，便泡一壶茶，茶色深厚，如陈年的日子，一杯一杯地饮着，感觉日子也芳醇。饮茶，如饮流年，正应了知堂老人的那句话“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当然，此时窗外也有风景，最好的风景莫过于落一场大雪。雪花飘飘，隔着窗玻璃，亦能感受到雪花漫天飞舞的那份浪漫。一片，两片……好雪片片，片片洁白，片片纯净，望着这样的雪，心灵也被漂洗得干净而纯粹。

　　于是，我禁不住打开窗，伸出手，接一片雪花，两片雪花……沁凉的雪，在手心融化，融在手内，融进心中——感觉好美，好美。

　　常待于窗前，透过一扇窗看外面的世界，看风景的同时，也滋润了内心的世界，这便也是寻常人生的一份美好。